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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人生—王西野  

时间:2014-01-02 12:43:19 来源:

        洁白人生—王西野               

董桂兴

1997年12月27日傍晚时分,我的姑夫王西野先生驾鹤仙逝。一块由他在“文革”时准备的白布包裹着极其洁净的遗体,由次日清晨,化作一缕青烟,飘然而去。因他生前有过严肃遗嘱:一切从简,不举行任何形式,劝阻亲朋好友不予赴丧。用他自己的话就是“清清白白地来,也清清白白地走”,正是“霜天洁白,桐叶枯黄”,没有任何华章虚誉,没有任何遗憾,无声无息地去了另一个世界。未知噩耗却陆续接到一纸素笺讣告的亲朋好友无不在痛惜之余为未能前往告别悼念而深为遗憾。
姑夫王西野,字栖霞,自号茶禅,晚署霜桐老人,霜桐野屋。1914年出生在江苏江阴北漍镇的一个开明商贾家庭,家境富裕,其父辈是读过书的开明绅士。当时正处中华民国成立清帝退位及民国二次革命失败,护国运动和新文化运动的开始,家人用一条小船,把幼年的王西野送到苏州草桥小学读书,以后又进苏州中学,接受正规教育。1928年9月14岁的他被苏州美术专科学校录取,第一期招生就有钱延康、王栖野、汪宗华等24人就读于国画系专业毕业。后来考入上海光华大学文学院,专门研读古今中外文学作品,获文学学士学位。该校是中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云集的一所私立大学。学校管教甚严,纪律严明,学风正派。特别注重国文、外文和数理等基本科目教学,教员上课都用英语,以日月卿云为校旗,红白为校色,“格致诚正”四字为校训。这个学校26年来,先后入校学生达14,000余人,完成大学学业获得学位者2,400余人,为中国培养了许多人才,可惜该校在1951年的中国院系调整中被撤校。他就在这个学校奠定了他深厚的文学功底,追随郁达夫先生游艺,文章具有郁氏“雨夹雪”的风致,形成了朴实而耐读的文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一直在上海教书,业余与唐弢、白蕉等鲁迅左翼文化人士组成教学团队,自己任教文学,为当时上海商贾名人子女辅导学习。此间,他接触了一大批社会知名贤达,及潘汉年、夏衍、茅盾等开阔视野,增长阅历,接受了大量的进步思想。他成为上海光华大学文学士后,认为为国育人是主道,不再画坛深造,就在光华大学附中任教,以后又在江浙和上海多个城市教书育人,走上了从教讲坛的道路。但这段鲜为人知的历史,却为30年后的“文革”种下了不可理解之涡根。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不久他就举家迁到苏州城东望星桥瑰,安置家眷。那会儿,上海成立华东干部速成学校,他被点名担任语文教研组副组长,在那百废待兴之时,他带领了一群文化教育界的精英,为新中国城市干部的文化进修和知识水平的提高付出了大量心血,培养出大批华东地区中高级干部,对新中国的贡献是巨大的。两年后自己又长期在上海从事教育工作,曾任上海同济大学和上海杨浦教育学院教授。他在同济大学建筑系从事中国古典建筑史专业的教学工作时,与陈从周教授同系教书育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陈老《说园》是传世之作,其中有他默默无闻的文字帮助,书成付梓后,陈老深情地告诉大家:“《说园》一书既成,西翁呕心沥血,文字四之三为西翁之笔,但西翁坚不肯落名矣,为成全我也,今有此誉名,我实不敢独享也!”与时下虚浮的文风与名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生前从未以教授、学者、书画家自居,唯一的是以诗人称之而首允。直到晚年,才又偶尔重提画笔,作为他生涯中宣泄情趣的窗口,被搁置几十年的画笔,依旧法度俨然,意趣灵动,被当时艺术界称之为文人画的代表。他的诗词如清风朗月,寒花自放、高洁清逸,老枝横斜,得于人品不群,学养兼深,人们都盛赞他的育人师道、诗文功底、害画造诣,森得大家尊敬、爱戴。又因他心中常常是装着别人,很少考虑过自己。有人以“渊默”雅号品评,恰如其分。他有极少竞伎之心,有不动心于世俗的荣利,淡泊人世。特别在“文革”时代,身遭迫害,被迫“靠边”冲厕所等之苦力,白绫方巾正为不测而备,为不堪批斗之苦,曾一度回苏州避难,来过常熟多日。姑母是受株连而克死于红卫兵之手,可谓毁家之灾!可他很少对外人提及丧妻之痛,这正是这种“渊默”,才体现着无以言表的人间真情。只有“渊默”的人才会有!“每逢节日思遗爱,教成诸子尽扬眉”的文人骨气!这是他的自挽联。
他的大量作品写在“大前门”烟盒纸的后面,随写随成韵,从不留稿。他的老友诗人田遨就有“诗多信手无存稿,画为怡情不卖钱”之赞称。他从年轻时代起就与黄颂尧、朱梁任、周瘦鹃等过往甚多。每逢盛事佳节或在山水景物名胜野游之余,正是其作诗赋词之好时光,传递散发着浓浓墨香的诗词。他一丝不苟地与文坛大家聆听指教和提问砌磋,逐渐养成了下笔从不仓促轻率的习惯。我与姑夫几次交往,常常使人尝到一种热情、坦诚、可亲的人情味,是长者风度的典范。他的人缘特别好,那时候,苏州坝上巷霜桐野屋中谈诗论艺的茗话情景,永远记忆忧新地留恋在人们的心中。
退休后定居苏州,一直为古城保护、园林修复、传统文化弘扬而贡献着知识和余热。被聘为苏州市文联艺术指导委员、苏州园林局顾问,对苏州的文化事业,尤其是对苏州园林、名胜古迹的修复、整治,堪为劳绩处处,贡献良多。1996年苏州园林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组成了专家顾问组,已八十五岁高龄的他不顾年老体衰,牵头展开务实工作,为宣传片文字把关,参与接待了一批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考察官员和专家,主持召开各种座谈会,为“申遗”成功,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晚年的他与谢孝思先生共同担纲撰写了《苏州园林品赏录》一书,完成了系统地从历史、建筑、文化、美术、美学、艺术欣赏角度对苏州园林的阐述,填补了苏州园林全方位研究的空白,是一部传世宏作。
2000年由他的学生杨先国先生花费巨大精力,各方收集“文革”后没有底稿的部分诗稿,陆文贤先生校对和学生吴溱先生之工笔精楷手抄宣纸印刷线装成册的《霜桐野屋诗词存》一书依托哀思。也应证了陈从周先生的“如此丽章秀句,不能任其湮没,付梓成集流播人间,俾读者诵其诗词,足以想见其人品,观其造园论点,可知其绝俗自高之致,非流辈所能及者”!他对中国古典文学、美术史、古建筑及园林艺术均深具造诣,兼擅书画,而以诗名。故在当代教育界、学术界与叶圣陶、谢国桢、沈从文、顾廷龙、苏渊雷、钱仲联、陈从周等交好;在书画界与白蕉、陆俨少、王企华、徐绍青最为友善。
清明时节,去苏州胥口香山公墓,能够见到的只有“诗人王西野暨夫人张葆芹之墓”的青石石碑及阴面钱仲联教授撰顾廷龙先生篆书的“先生一生从事教育……”墓志,但能读懂其意的人越来越少,这只能说明语言教育的过错!
 
 
附诗抄(一):
王西野成为上海光华大学文学士后,不再画坛深造,就在光华附中任教,与邢光祖先生相识相知,后邢先生去台湾任台湾大学外文系主任,客死台湾。以诗昔感:
闻邢光祖客死台湾追抚前尘,以诗哭之言不尽意
远梦追还岛国春,  聆歌赛马见情真。(一)
离怀绿鬓诗囊富,  别酒红棉美馔新。(二)
        万语难穷今昔感,(三)百年从此死生分。
番茶权作招魂祭,   目断云天独愴神。(四)
注:(一)抗战初期故乡沦陷,余止命孤岛,寓光华附中与君相识,越半年其兄鹏举创办师承中学与君共事,过浞最密。1938年跑马厅买办李宏法聘君为爱女开明之家庭教师,开明与之相恋,约为婚姻,乃调至跑马厅为中英语秘书,由李宏法之介,余与包玉珂等为跑马厅特别委员参与赛马活动。君好京剧,余与玉珂也有同好,又爱看昆剧贩马记,以为与莎士比亚之喜剧消息相通。……
(二)君之入蜀,短於资与余同访邵洵美先生,慨赠多金,包玉珂出面假座红棉酒家送行……三人席上相互赠诗。
(三)余与君同孤岛与包玉珂三人旁晚咖啡馆茶话……曾写绝句寄怀。
(四)解放之初,君自香港发一信谓将至台北赴美,当时海峡两岸兵戈相恃自此云天                                                                                             遥望,古尘逐绝,开君一度为马尼拉领事,自美回台湾又任台湾大学外文系主任等职。迄今海峡两岸通航,盼其回大陆以图再唔,不意先我而逝,余则老病绕身百无一是,抚今追昔宁旬悲哉!                                                    
 
 
 
 
附诗抄(二):
题费公直先生花鸟画册
为节萧然物外身,长年音问阻兵尘。
论文虞社尊前辈,归隐双桥古逸民。
乱里丹青猶妩媚,老来肝胆尚轮囷。
看花坐溅伤时泪,红萼无言最愴神。

注:先生早年留学日本,与邹蓉、章太炎、柳亚子、苏曼殊以善工诗,为南社眉目。后对革命失望,归故乡周庄,隐於医间作画。自北傅山,自号霜菴,加入常熟无政治色彩之虞社。余弱冠入社,读先生诗以为无遗老气最为心折,辄有诗呈教。抗战期间音问乃绝,令其孙婿潘蕤中君持画册嘱题,感慨沵深。其最后一幅写在苏州围城中探梅可园题诗曰:名园无忌古梅春,有客看花泪满中。树底寒阳人影廋,苍凉同是劫余身。余诗之结句即指此。
 
 
 
 
 
 
 
 
王西野八十画展,左四为邓云乡、左五为王西野、左六为田遨、右三为何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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