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纪念曹大铁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系列之一百七十一

曹大铁故事：酒家楼头

             

   
       

 岁暮，风如虎啸，万木均摇。

   常熟破山寺的僧房里，却像台风中心那般安宁，门一关，风声拒在门外。曹大铁才从上海回乡，家已经没收了，没有法子，在僧房里栖身。岁暮，风如虎啸，万木均摇。
   破山寺的诗僧圆觉，是曹大铁的诗友画友，虽然僧人也受到文革的冲击，但破山寺总算是风景名胜，需要有人住持，还没有僧人被逼还俗，僧众尚有一碗斋饭可吃。
   阿弥陀佛。
   曹大铁闭目养神，旅途的征尘甫卸，已过中午，乌云密布，暗淡在林中升起，风卷起落叶，簌簌打在屋顶和空地上，更增添无数寂寞在人的心中。
   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剥啄声，门轻轻开了。原来是端表妹闻讯来访。
   端表妹的头上有点白，原来下起了小雪。
   门外一片混沌，宇宙是一团雾，弥蒙远近。
   虽是至戚，毕竟不便关在房里，去去，一起吃饭喝酒去。
   首选自然是王四酒家。端表妹也点头称是，虽然全身还没有暖和，又得重新融入风雪中。
   到得街上，孰料王四酒家已经闭门拒客了。
   是午后休息时间了。
   曹大铁是熟客，硬着头皮试着敲门。门只是虚掩。
   啊，曹先生驾到，请进请进。
   还有吃的么？我还带了一位女客。
   好说好说。曹先生来，不会让您失望的。先楼上坐下喝茶。
   于是，酒家里一阵忙乱，重新把埋了的灶火拨旺，把材料都端出来。
   终于吃上了热饭热菜，还有绍兴黄酒。
   门又响了，看楼梯口，慢慢升上来一个美女，一级一级地升起来，头发脸颈部胸……没旁的客人，曹大铁仔细端详，颇为惊讶。
   端表妹：哈，这是报本街的周妹妹啊。端表妹忽压低了声音：神经病，听说是失恋造成的。
   姓周，不是曾孟朴《鲁男子》男主角的族人么？
   是啊，常熟人都知道。端表妹说。
   伙计端菜过来，瞥了女子一眼：这是周家小姐，从今年秋天起，每天这个时候都来。
   女子不声不响，一直笑嘻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天寒，请她也过来喝一杯吧。
   好，端表妹向她招手，周小姐看见了，迟疑了片刻，伸出纤纤玉手轻摇，兀自在楼上闲看。
   饭也端来了，端表妹又招她，还过去拉了一把。
   美女过来了。
   殷勤布菜，不吃，让饭，不吃，只是微笑，笑得让人心酸。
   桌上有酒盅，洒酒。
   美女竟端起，也不顾旁人，一饮而尽。再洒，再饮，再洒，又是一饮而尽。
   曹大铁还洒，端表妹急了，不要了，别让她喝了。曹大铁方停了手。
   美女抿抿嘴唇，离座而去，站在楼头栏杆边。
   远处是虞山，在一片混沌中，影影绰绰，美女若有所思，从侧面看，微微起笑靥，只是眼光有点呆滞。
   也不去管她，两人吃完酒饭，结了账，起身离座。
   女子也跟出来，仿佛周围没有人存在，出来酒家，走得飞快。
   飘撒的小雪中，女子不往街上走，反而往山里而去。
   端表妹连忙赶上去拉住：周小姐，回家吧。
   女子俯首无言，傍着端表妹走。
   曹大铁把两人送到北城门口，到了再见，看她们的背影越来越小。
   回过头来，他的家今天在破山寺的僧房，眼前越发迷离惝恍，风更大了，双颊有点热，醉了么？
   曹大铁摇摇头，暮雪寒云中，踯躅着一个孤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