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纪念曹大铁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系列之一百二十一
曹大铁先生诗词节选（九十七）

水調歌頭
記翁蔣楹聯


肅穆廟堂筆、倜儻輓歌行。小樓兵火叢裏、述古啓幽情。高處自多風雨、謠涿娥眉慣技、晉進允嚴評。市虎原無據、衆口譴人驚。一陂塘、二百載、子孫營。微波柔櫓湖上、煙水莽蕪平。第宅王侯屢主、泛宅漁家七世、君子澤居盈。破網殘罾在、惶恐舊浮名。
國曆九月十五日晨，市中發生武鬥，余與稚子正在市上，倉皇避至師柳叔寓所。閑談中，伊忽觸及六十年前翁松禪撰贈先祖錦祺公楹聯，語作「魚有百斤，乃澤國長；竹連千畝，其渭川行」。又蔣志範代吾家諸商行司帳，輓先伯祖錦福公楹聯，語作「公真范蠡化名，纔得西施俄跨鶴；我願馮驩市義，不辜東道濫餐魚」，一時傳誦，而邑中嫉富者，以「澤國」「賊骨」兩字諧音，屈解爲曹氏因得賊贓，遽成巨富云云。余即觸及昔年顧君子華述其父説，謂「曹家先世，與翁同龢知好，時在太平天國去虞後不久。一夕，月下同如廁，見數人共負一箱，積小而有負荷奇重之狀，埋置土中，兩人見狀，心知其中必爲金銀財资，迨埋藏者去，即偕往發掘，果得黄金累累，翁毫厘不取，因其廉讓，日後得爲狀元宰相，曹盡得其金，即成百萬暴富」。言未已，李君漢民應聲相和，謂「少年時亦習聞其説」。余爲曹氏冢孫，則未之前聞，今日聆族叔語，恍悟由來，燈下沉思，欲抑不止，因賦此篇，九月廿二日大鐵記
考常熟一地，以養魚致巨富者，明季嘉靖間，有譚同譚照昆仲，倭寇擾虞，衆議築城禦守，譚氏獨任營建經費之半，故虞城又名「譚半城」也。後四百年，時當清季乾隆中葉，吾家小湖甸始祖聖山公，已養魚於南倉浜，即今所稱「曹家魚池」者，一傳至元官公，再傳至金大公，嗣守弗替，家道日隆，現存龔又村「道光廿五年日記」，已著錄湖田魚大户曹金大事迹，金大公，即余高祖也。三傳至叙發公，廣其業於吳縣蠡口、秦家巷諸地，至今西門一隅，凡譏刺勤儉持家者，輒謂「要想追牢曹二郎家當。」二郎，即公小名也。先祖錦祺公，又拓殖至浙省吳興、菱湖諸地，同父三人，行居其仲，因有「小曹二郎」之滿。憶余幼時，有繆姓老姨婆者，爲先祖姨母，又有黄姓老外婆者，爲先叔祖錦銓公岳母，俱終養吾家，太平天國入境時，同爲十九歲，嘗言是時我家已有大魚船八艘，分與親友避難，亂后僅存兩艘，餘者散失。稽諸時日，先伯祖生咸豐十年二月，正太平天國攻占常熟前半年，襁袍中避難南湖蕩，因其啼哭，恐拽人跡，被衆人所迫，棄諸葦渚間，越一晝夜，小姑念切，獨駕扁舟，前往尋得，一息尚存，得以不死，因命名曰「逃福」。先祖生同治四年十月，已在太平天國撤退之後。又考翁松襌大魁天下，爲咸豐六年丙辰，由詞林外放，再值中樞，迄戊戌變法，削籍歸里，其間數十年遠離鄉井，且松禪父心存，道光間已官至體仁閣大學士，松禪固一貴公子，而吾家爲漁户，安得與之結深交，同如廁乎。若謂與先祖事，則年齒大殊，荒誕更甚，惟先祖與翁甥俞金門知交。憶余九、十歲時，先祖宵語余，曾攜先伯随俞公。同叩翁相國於鵓鴿峰墓廬，其容貌如何，謙恭如何，並蒙贈書對聯云云、翁氏宅心敦厚，畢生不作一刻薄語，味其贈聯聯語，亦不外古諺所謂「種竹養魚千倍利」耳，即若吾家真以賊贓起家，亦不肯形諸筆墨，况無稽若是乎。嗚呼，君子之澤，五世而没也。自聖山公迄于余，已歷七世，夫以一蠡勺延二百年而不竭，不謂淺矣，一舊廬，致天下士於滿座，不謂薄矣。感慨所及，拉雜書之。十一月五日，大鐵又記。
 
水調歌頭
輓沈肖琴鄰丈　　二首


薤露行歌滿、合悼畫師亡。我其木强無感、反側自神傷。閑卻貼鄰世誼、更喜丹青共理、晨夕有商量。女弟隨園衆、裙裾集瑤箱。橘中樂、杯中趣、夢中長。詼諧雜出無狀、箇裏寓炎涼。猥譽春風詞筆、笑語燈籠黑漆、芒角出肝腸。近市河豚又、未忍獨烹嗜。
積雪山居厚、蛰處外入叢。一隅望望南北、消息阻千重。寂寂南郊原野、泠泠倉浜水榭、是處想音容。涕泗年來盡、嗚咽號明公。青燈影、紅錦彩、白頭翁。諸姑伯叔元舅、徙死杳無踪。樂道論交四世、要約悼詞一紙、此意出深衷。鬼錄盈千百、男婦路西東。
余生三周歲，學語不成辭，因目余爲「半啞」。一日，忽發音清晰。六七歲時，述出生後三越月間，所見吾家失火事，歷歷如繪，因又目余爲「妖怪」。憶琴丈幼時，與余母舅王成之元章，表叔馬幼莊志儀，堂叔銘生宗珏，暨安、淑兩堂姑母，共讀吾家家塾，時余尚在襁袍中，所見塾師錢勵成先生相貌，及各人座位，又憶琴丈結缡之日，身披交十紅綢帶，胸懸大紅花，新郎有此裝扮，日後惟於戲劇中見之，吾鄉無此風俗，自必沿骐其祖籍紹興風尚也。其時余約三歲，是日乳母卧病，此景跨於柁師根壽肩上見之。〇沈氏與我家南郊老宅爲貼鄰，琴丈亦時來余半野、秋水兩園中遊宴。癸卯初夏，余釋囚歸里，琴丈已卧病床笫，白髮蒼蒼，酷似聖誕老人，一見，即報余江寒汀死訊，即夕余譜「高陽臺」悼詞，琴丈讀之，不勝凄切，並再三囑咐，於余無他求，惟欲生前見余悼己詞爲願，余以爲不吉，堅拒之，今則真成事實矣。一闋不能宽意，益以兩闋，詞中一語一事，皆共生五十二年間經歷，猶足置懷者，琴丈酒酣時，必與余述四世結鄰始末，暨與余母舅堂叔等讀書情景，更喜語及閭闬間亡者形相，歷數十年不已，足見其懷舊之情深也。
 
水調歌頭
即事


口蜜敷甘語、腹劍示柔嘉。海枯石爛、必焉忠信騁詞華。儼若山河氣壯、允作中流砥柱、結黨好陰遮。小小老百作平姓、大大野心家。譽天才、歌創造、極浮誇。優俳工笑、宛如元惡號爺爺。詭計自難掩蔽、真相到頭畢露、封豕亦長蛇。天矢天狼礫、舉國識奸邪。
 
水調歌頭
與母舅話舊
老去希前輩、懷舊及孩提。竹馬交親遊伴、泰半化麈泥。白水旌盟信誓、渭水行歌去思、舅氏最仁慈。日者時相濟、間者仍扶持。嗚嘟嘟、麻大大、好徹兒。短章忽就、夫子哂之許能詩。爰引徵君詩序、惹起明經非議、節奏尚差池。刻燭馳飛譽、投老現嬌痴。
舅氏王公元隆，先母幼弟。余童年時極頑皮，先母將余交大母舅管教，常居外祖家，與幼舅同被同食，及長，又同讀於吾家家塾，六十二年來，未嘗離失，每與閑話童年事爲快，今日又與話三四事。其一，余方七歲時，一日於我家大廳上，翻轉長凳作汽輪，亡弟鼒坐凳上，余與陶師長女大大，引繩拖牽，弟呼「烏嘟嘟」，余應聲曰「麻大大」，吳音大讀度，蓋大大曾患天花，面有麻點也。其二，余方八歲時，一日，亡弟見買來豆腐百葉，尚未洗滌，搜取便食，余即斥之曰：「骯臟百葉，拿來就吃，吃出病來，那末尺七」，尺七，虞邑俚言意即該死也，語爲老師所聞，喜謂余曰：「汝出口成章，將來可作詩人」。其三，余方十一歲時，會外祖父王公琴山之喪，公賈而好學，清末以數學著稱，開吊日，場面甚大，由牆門，過道，一大廳，二花廳，兩院堂，皆紮素彩，正廳「槐蔭堂」外，設素彩牌樓，以二尺直徑圓，黑蠟箋紙爲横額，余以白粉作顔平原書體，題「白雲在天」四大字。開吊先一日，外祖母之姨夫薛公赞堯，無錫秀才，即甘露鎮薛泰豐醤園主人，賈而儒者也，時年已近八秩，精神逛鑠容貌清秀，專程來虞吊唁，晚間，首座「文富軒」花廳上，知横額爲余所題，因招侍座末，詢余何意，余曰：「陶淵明詩序有停雲思親友也，在天者即天上人間之意。」薛公曰：「意甚善，然此四字爲仄平仄平，節奏上尚不合，應作仄仄平平或平平仄仄，可多讀李笠翁聯對」，云云。緣是年年初始，余兼讀英語、數學，六月間，陶師卧病四十天，今壁間所粘王勃「滕王関序」，即於陶師卧病間，由先母講授，譜詞竟，并記之。
 
水調歌頭
送鍊霞赴北美洛杉磯定居


彼岸行登陟、折柳節清和。西方樂土、人文物産允謳歌。複道行空坦蕩、鐵翼迴翔利便、傑閣狀星羅。眼界開新葉、意境豁銀河。洛杉機，歌吹地、美人窩。摩登忒體、鶯啼燕語出山阿。重耦遐齡夫婿、侍伴强年稚子、怨訴别情多。彩筆還可託、白雪示誰何。
 
揚州慢
明院本杜牧之像重裝竟戲題


落魄行歌、寫心作賦、好詩都付青樓。盡凄涼哀怨、狀眉史溫柔。重感慨、十年一覺、楚腰掌上、絶代風流。瞻豐神、磊落昂藏、造像殊優。司勲邈矣、誦樊川、雋永長留。喜放浪藏真、亡秦至理、託意深幽。還看拂素飛毫、墨池昭、鳳侶鸞儔。信杜郎俊赏、三生夢好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