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纪念曹大铁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系列之六十二 

曹大铁先生诗词节选（三十八）
菱花館歌詩（十七）

 

輓歌行　　並序

 
乙未早春，於役北行，至於合肥，會氣候嚴寒，積雪載道，公務之余，未嘗外出。日暖風和，偶過近市，見吳氏裝池於鄰里，竊喜後此畫件，托裱有所矣。一過再過，藉知梗概。緣該鋪爲其家世業，鋪主名蔭堂，年逾古稀，終日呆坐，不事生産，業務悉憑若弟一人任之，故兄爲主人，弟爲工人，名副其實。弟名中炎，字彊哉，別署矯廬，賦性沉默，待人恭謹，時年六十又五，勤勞終日，不見稍息。一日，忽詢余壁間諸件真贗，余直道查士標山水爲僞品。此圖藏安徽省甘物館，迭經名家鑒定，奉爲妙品。公以余語語當局，執事者悻悻不服，間出名人書畫無數，著余判辨，於時氣盛，迅爲審定，忽有人囑作留言，至是始知有難人之意。爰筆賦七絶一首，賦罷，不別而行。又一日，公詢余能畫否，余以拙作卑末辭之，説之再，乃就樽邊立作山水人馬各一冊應之，因余所司爲土建結構，大奇之。後此，群賢畢至，先後訂交，皆大歡喜。此篇所述皖省人物八語十六類，類或一人，或數人，皆有其人，有其事，非文飾也。公少時放浪，好結客，揮金如土，而立之年，忽易常態，勤謹儉約，判若兩人，抗戰後避難秦中，歷時八載，迄勝利始歸。時皖省省會由安慶移置合肥，公以裝裱富研求，有絶技，尤於脩補古代名跡著，其家業務由是日盛。公又善書，然秘不示人。一夕其鄉人攜其舊作行書屏條過鋪，乞加上款，適徐君子鶴與余在座，見而大異之。其書由顔平原入米襄陽，功力甚深，遽視之，直茶陵譚瓶齋也。北方習例，以年長者稱爺，蔭堂行二，疆哉行四，邑中即以二爺、四爺尊之。二爺性怪僻，不易近，四爺縱棄舊習而好客如故。因其少時敗家財，兄督之嚴，弟則敬事其兄，無少忤。四爺爲肥市叢裱工最高手，定日工資三元，月入九十元，鋪中營利月在兩百元左右。兄供其粗糲肴饌外，月給零用二十元，余悉沒收。公得資悉購佳茗煙餉客，每晚賓朋滿座，引爲大樂。或曰：「此實實安徽省文聯會也」，而省文聯主席等確亦爲長年座客。余以藝業相輔，尤敬公忠厚和藹，工畢，日往就之，間關三載，未嘗離失，余朋好中如孔小瑜、陸儼少、徐子鶴、宋文治、白蕉、唐老藥、張葱玉等先後過肥咸造其廬，並與公結友契，贈佳作。丁酉孟夏反右作，當局鑒余與公知好，有人持手槍脅其交出所藏余之財物，四鄰咸敬公善良，欲前説辭，懾以畏勢而退。余親友中書信，爲便以收讀計，亦由公收轉。丁酉小徐夕，令余停職反省，被囚禁於辦公室者四十日始釋囚，一日外出，途遇子鶴，偕赴晤公，始知上情，並得汪旭初、吳湖帆、張葱玉、周鍊霞四牘，諸牘距付郵之日，且兩月矣。四月末，余以不服處分，堅持祝髮爲僧，遂至下獄。公與汪公不避險阻，時來賙濟。汪公名著松，字也竹，廬江名儒，治農學，善屬文，執教席數十年，敦仁尚義，以諫敕之士聞邑中，夫人張氏，亦劬勞賢淑，歿於是年秋日，余嘗爲文諌之。有男子子三，女子子一，皆秀出。汪公賞余書畫，愛余若子弟骨肉之情，斯文之義，於公有也。吳氏二爺無子，祗一女，外孫尚在童年，四爺三子，長保舉，鋸木工人，次某，鐵路工人，次某，建築工人，皆賢勞。保舉溫良敦厚，若乃父，惟體弱不能勝重任。乙未冬，公屢病，余嘗晉言二爺：「曷不令保舉嗣父業，庶託付有人。」二爺曰：「學習裱也非歷一二年不可，伊有妻兒，月給家用非三四十元不可，孰爲負擔？」余曰：「由余任之，今先付三百元如何？」二爺搖首，連聲「不昭」。不昭者，合肥諺語不妙也。時有老漆工聶公劍英者，亦豪俠尚義，作虞世南書體甚佳，子弟亦皆傲秀。吳聶至好，因得推愛於余，結爲知契，時與宴敘。聶公悉余前議，極爲贊揚，並與余爭任保舉學習中贍家之費，往説二爺，亦不從，詰之再，始知意欲俟外孫成年後將此鋪付之，其私心焉如此。明年春，國家行公私合營之法，吳鋪所存材料，估值壹千余元。方其女夫家有急用，則令其弟前往提款，弟不之答，則怒，左右爲之解説，亦不之信。凡斯情景，余皆目睹，其顢頇焉如此。癸卯夏，余釋囚過肥市，蒙高僧漱悟長老大義，留宿明教寺西廂。公日過，撫慰不已，又語余，戊戌初夏余入獄後三四月間，張葱玉疊來四牘，未見示覆，心知有變，嘗於是年秋日，假視察皖省博物館爲名，過肥市，實探余來者，專程訪公，公語以反右鬥爭始末，四牘由汪公面璧之，深感葱玉情義之重也。先是，孔小瑜爲公造像一卷，徐子鶴見之，與孔競技，亦爲公造像一軸，輔以沒骨法金碧園林，皆示敬公愛公之意。二圖均極神情之妙，格調尤高，並屬余署耑。無何，反右之難作矣。僧寮寓宿之日，公又出上二像屬題，正欲命筆間，而故鄉來文，召余速歸，遂至中輟。臨別之余，公以詩中語語余，皆實話也。前數日，奉汪公書，驚傳噩耗，悲悼不已，嘗調《念奴嬌》詞哭之，意有未盡，因作此篇，時丁未農曆六月初五日也。　　　東吳曹大鐵序
淝河原上春寂寂△途間失地積飛雪△緊我新來（目木）四方、孤燈讅坐消永夕△芳塵冉冉等閑度△淮南不異江南住△一樣官堤媚綠楊、出門識辨東西路△日中寓目入裝池。斯是姻緣感果時。三兩欵言當此夕、萬千情義鑒來茲。一過又一過。主人意沖和。主人老丈人、體貌堪曰娥。頎頎其瘦骨、秀秀其容華。藹藹其神情、溫溫其爛霞。問詢壁間諸事可皆好△爲道梅壑丹青乃仿造△直言招大累△乃有問罪至△此圖出公庫、迭經名家識△真贋雜陳捆載來、要余當衆區真僞△於時血氣壯、率爾抉別遂△自牧以謙謙、還乞群公誨△間有傖夫好難人。屬書數語淺深甄。揮毫一賦無言去、妙事流傳處處聞。越日主人問克畫△拙作卑劣深感愧△硯筆重開間酒卮、溪山人馬引輕快△浮名籍籍起△奇在梓人是△良工與良農、書史與晝史△遊俠與武功、宿儒與窮士△先進與達官、賢師與學子△高僧與妙尼、耆年與舊氏△一一納新交、談笑隨緣喜△主人少日有奇情、逸蕩風流浪子名。一日回頭行素改、卌年勤職技能精。奚止工藝巧△還有臨池好△東海譽之當世匠人書第一、、不佞目之宛如茶陵譚瓶老△積習已全除、好客猶遠紹△不煙亦不酒、葵藿充腹飽△得資悉購佳茗煙、夜來享客樂情抱△四座皆學人、一室蔚文藻△海內名流多造登、交口此翁履古道△敬事阿兄兄不弟△私心雜念寡情義△天下不平之氣仗劍消、詎奈一家之內難爲計△孜孜阢阢考工編。終日凝神架構間。會有息肩侍杖履、同遊共食記年年。天半驚霹靂△韶景忽拚匿△由余右派非、累公罹憂戚△兇器抵胸膛、逼訊供珍襲△四鄰咸崇老人仁、欲前説辭膽戰慄△山川天地念非常、襟懷曠放無怨積，白馬投荒願不完。塵寰未了鐵窗緣。背流迷岸不知返、從此人間世外看。劃地爲牢爲義入△犴門肅殺無畏怯△欲留微命繫斯文、二老憫憐時撫接△一飯難忘漂母恩。其如積歲餽廚珍。真情不爲窮途棄、高義還看野服存。流年雲如水△五載一彈指△朔方苦嚴寒、城旦得不死△廬陽悲歡地、望門還投止△遲遲釋把臂、默默但凝視△行囊為我解、圖籍爲我理△驅兒羅酒漿、盤餐招近市△久久出一聲、君直書生耳△僧寮下宿日枉顧、百千曉喻虛白旨△自古英雄有速邅、向來才士多遷徙△風雨晦明環瞪生、盈虛倚伏無窮已△洪爐錮煉齊山鐵、六州鑄錯聊復爾△糖霜餅餌日遺啖、哄我有若小兒似△平明奉詔召回鄉。惜別東門欲斷腸。縱使男兒崇氣概，也曾熱涙濕衣裳。（猋欠）吸臨車轍△清輝贊未畢△公曰毋慌張、緩緩再命筆△我年七十四、旦暮便亡卒△不目知壽新、留作輓歌述△日月自行邁、叮嚀未忘失△昨宵林木響悲風。痛悉老人臥病終。撤食哀思眠不穩、更番驚夢接音容。
 
評語
作者，以湖海之情，述朋交之義，因以情義兩字，貫串就裏，復以建安骨力，長慶之風神，合冶成章，別開生面，筆墨凝煉，音節蒼涼，詩旨昭然，文采斐然，存此一篇，吳公不朽，群公有光。丁未秋日，海上信天翁
「半野園曲」所署「阮湘靈」，此篇所署「海上信天翁」，兩者皆合肥江伯瑟詩老化名。乙丑臘月大鐵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