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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纪念曹大铁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系列之三十一

时间:2016-05-08 13:24:59 来源:

转载:《纪念曹大铁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系列之三十一
曹大铁轶事(八)

曹大铁与唐云


  1939年申江的一个春夜,女画家周炼霞的螺川诗屋里,古铜瓶中插的数枝红梅清香扑鼻,二十三岁的曹大铁与座边穿一袭蓝布长衫、魁梧奇伟的唐云,畅谈投契,如久别的故人。大铁于1934年考入当时在杭州的之江大学土木工程系读书时,就听说过这位“杭州唐伯虎”,惜无缘见得,去年(1938年)随校迁徙上海后,在“香积青责(按:此"责"字有米字旁)延客过,怡然文荟江东,”的闸北吉祥寺,通过若瓢和尚的介绍后方始初识*,此后,无论在白蕉的“求是楼”,还是邓散木的“厕间楼”,经常在一起谈诗论画;尤其一次在唐云与大铁老师张大千喝酒的席上,大铁在点菜单上当场抽笔作诗,一挥而就后朗朗吟读,真正才气十足,令唐云十分叹服,两人很快成了相见恨晚,无话不谈的契友。1940年春,唐云专程去虞山访菱花馆秋水园,与大铁被酒纵谈,并赠大铁《拜石庐图》。

    大大铁六岁,去年(1938年)携笔从杭州闯入上海滩的唐云,经济很是窘迫。继和朋友举办的“杯水画展”后,不久又办了第一次个人画展,张大千、吴湖帆、吴待秋等画坛大老都去参观,看了唐云的画,张大千情不自禁地说“兰竹花草,我是画不过唐先生的。”湖帆老则连声称:唐云的画飘逸俊秀、画格清秀高雅,对之赞不绝口,唐云的画被一抢而光,有的作品还一再复制,真是到了洛阳纸贵的盛况,一时买不到宣纸,就用白道林纸画,光一幅《丝瓜纺织娘》就复制了三十多张。“杭州唐伯虎异军突起”,虽让大铁意料中,但还是惊叹不已。画展结束的那天下午,唐云把金条堆在一张八仙桌下,每只脚垫一根金条,引得大铁和前去捧场的朋友大笑,他们知道这些金条过三天会飞去的,因为唐云早已同他们拟定了长长的要接济的落魄文人朋友的名单。

    1946年曹大铁筹一千万元汇寄张大千,解放前、后,尽弃所有、尽捐所有。这是一种千金挥洒的豪气。大铁重有才气的朋友,尤重有侠义的、豪气的朋友。

    抗战时期,唐云的画卖不出去,在美校执教,用微薄的工资,维系着全家十四口人的温饱。一日,他在广东路的一家古董店里看到尊六朝石佛,眼睛一亮,它栩栩如生精美绝伦,是一件国宝。唐云向老板问价打算买下,不料进来一个日本人,一见此像大喜过望,于是二人当场喊价,越喊越高,一个靠卖画教画为生的清贫中国人的财力,怎么能同喝饱了中国人血的东洋人相比?唐云眼看国宝要落到敌国人手中,急坏了,咬咬牙,喊出了巨价,一百石!当时买一亩田也只要几石米,那日本人又惊又佩地看着唐云,一声不响朝唐云和老板鞠躬后走出了店门。曹大铁知道后叫了江寒汀一起去看唐云与石佛,江寒汀问:“老唐,你家里十几张嘴都顾不过来,这米钱从哪里来的?”唐云露底了:“我哪有钱?还不是当当卖卖,东借西借,为挣这口气,不瞒你们,我日夜画画,元气大伤,眼看年关到了,连过年的钞票都没有着落呢。”曹大铁嘻笑说:“老唐,你一百石米钱可不得了,就是讨个小老婆也没有这么贵啊!”唐云听了,也忍不住笑答:“讨小老婆要淘气,我作啥?我这一百石米是要讨个中国人的志气,骨气!我要是输给那个东洋人会吐血吐杀的。”“杭铁头”唐云的情性,和大铁,何其相似乃尔,故使他俩意气相投。

    真正的契友,是以心相见,共患难,相援手的。1955年后,曹大铁在安徽合肥工作,至57年反右“落马”并下狱,曹大铁在铁窗里以《虞美人》词代简,潜寄唐云、张葱玉。唐云收到后,为之愤愤不平:一个有才华、与世无争的曹大铁,也成了右派?阶下囚?唐云不顾自家的可危,专程赴安徽寻到大铁好友、也是唐云少年时就结识的明教寺懒悟和尚,询问大铁情况,又专门写信托人找有关部门说情:“共产党还是要讲交情的,要团结人才,不要忘了老朋友。”要求早点摘掉大铁的右派帽子。此事后在文革中成了唐云的一大罪状,造反派称其:“丧失阶级立场,包庇右派分子,为右派分子鸣怨叫屈。”为此吃足苦头。唐云对大铁的风义,令人心折。一向外禅内儒的唐云,在文革中三次被打倒,关入牛棚,当时在常熟赋闲的大铁得知后为他担心,有《贺新郎。怀唐老药》记之:“恻恻怀君子,破天荒,口诛笔伐,画林新史。元叔彤仪平叔美,一丑何以至此……”可见其郁愤悲哀。

    大铁曾说:不善饮者,不能入我菱花馆。唐云尤嗜酒,但比酒更浓的不是酒,是得其所长的朋友。曹大铁与唐云的友谊建立在对彼此的艺术服膺之上,还有,同样“趣”的磁性人格。佳物相投、诗画相赠,得朋好切磋、会心之乐。这是一种廓尔忘言的人生乐趣。

    曹大铁是大收藏家;唐云是藏壶大家,并亲自设计壶款、画壶。唐云有赠大铁一具,壶上由其自画梅花一树,刻竹名家沈觉初刻,制壶高手裴石民制,允称三绝。后来曹大铁购得康熙青瓷便壶一柄,精美全品,遂举此壶回赠,并附《鹧鸪天》词代简:“宠惠敬壶报便壶,案头榻畔日摩挲。从知解用为长物,口渴争如尿急耶?青瓷美,紫砂佳。未因溷浊损高华,明公善体斯中乐,虎子无如滟滟花。”中国传统土大夫的才、情、趣,于此可见。又,大铁得周炼霞赠送的高丽巨纸,唐云访大铁不遇,挟纸而去,欲为其作大幅荷花,曹大铁追夺并斥其盗,唐反讥“寿头”,白蕉亦斥曹大铁“瘟生”,|粪翁亦骂大铁“猪头三”,皆属六朝以来文人的“顽皮可喜”。

    大铁多才,一卷梓人韵语,可谓一洗当代凡马空。唐云以花鸟名世,有谓其山水尤精。当年唐云,是携着一只放满笔墨的香篮到大上海闯荡的。唐云对学画的学生说:“要闯出天下,棋高一招不够,一定要棋高三招,要有“杀手锏”。”唐云的字,脚踏祥云自来云,自成一体,诗做得也好,但对“词笔对君难出手”的大铁,是佩服的。对大铁在绘画、鉴藏等的识见,也是肯定的,土木力学则非大石所能了。一个画家如专门一心作画,没有其它的修养,是欠缺的,在这点上,大铁对唐云有很多的影响。唐云一生画了那么多的图画,在其画上题词最多的也要数大铁了,二人也合写了不少画。又,唐云曾屡斥小他七岁的大铁和张葱玉搭档,“懒”、“吊而郎当”、“大白相”,辜负了一枝笔(张大千也曾斥过),这是很深刻的。是深深惋惜大铁的不羁之仙才,埋没了,至少,在画上,未尽其才。有高才,还要有驰骋的场地,这当然亦有时世、政治原因的。唐云曾对他的学生屠传法说:“不要看曹大铁疯疯癫癫,象个土老财的样子,他可是个奇才、怪才,在诗词、绘画方面,人不及他。”此是惺惺的知言。唐云过世后,我们发现,大铁写给唐云的许多信札、词札,在大石斋里都悉心珍藏着。

    观曹大铁一生,对他影晌最大的,无疑是老师张大千、义兄张葱玉,大铁一生交游四海,有众多的师友,众挚友亦与唐云共之。曹、唐二人,曹更风华飞扬,唐略自我把握;而在政治、艺术、收藏等数端,譬如:好名(布衣傲王候之名)、好朋友、好热闹、好佛等,是很相近的。张葱玉的早逝,使曹大铁失去了一位挚友,于是,与唐云的友情愈加弥厚。八十年代,曹大铁菱花馆移建菱塘南村,唐云为其重写了匾额,晚年二人过从更密,大铁引领家乡画子唐滔、曹益、毕盛等投入大石斋学艺,每过沪常寓唐家。此时唐云因高血压复心脏病,戒烟、酒,曹到便开双戒,虽大铁止之弗顾,且较前酒兴更佳,唐云十三岁的长孙曾喃喃冷语:“曹爷爷来了,我家爷爷烟也吃了,酒也喝了。”唐云长子逸览向曹大铁警告:“如果再与他吃酒,再发病,我们一家人都要向你算帐!”曹大铁做了一个乍舌做鬼脸说“我真是害人精”,以后只好避席外溜。

    尝见唐云赠大铁二画,一为山水袖珍小卷,上有唐云题诗:“好作名山汗漫游,笔驱文沈与唐仇。老来不觉聪明减,聊尔赠君一笑休。”大铁后来在画上题了一阕《念奴娇》:“惠风吹拂,幸何如,又接故人兰泽。死剩少年金石盟,况处泥途今日,诗旨幽深,画图雅健,汗漫九天得。前人固步,输君行远陟。  共生数十春秋,同经忧患,并作堂堂述。仗义披肝行援手,令我五中铭德。了了恩仇,非非荣辱,旦暮温凉(按:二字,均应作车字旁,电脑中无)出。智愚何意,昔贤应变无则。”一为花鸟巨幛《蕉石鸣禽图》,唐云题诗;“寂寂麦秋之夜,潇潇大铁来时,驱我心头烦热,状彼云物华滋。”大铁题了《鹧鸪天》。

    这画、诗、词,直是“一生一死,乃见交情”。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这种友情,弥散着魏晋以来优秀中国人那种执著又豁达,豪爽而侠义,那么亲切又惆怅,深情而高蹈的精神。

    1993年10月7日,唐云仙去。在得知消息后,大铁一言不发,竟连一篇悼文,一句话也写不出。唐云的逝世,使他在晚年失去了最莫逆于心的平生挚友。

    秋蛩凄切,山程水远,菱花大石,水流云在。
(* 注:今存铁公文字中未记与大石初识时间,当在1938年底至1939年春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