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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信江山文藻属词人

时间:2013-06-04 17:59:22 来源:

  《梓人韵语》是曹大铁先生晚年自编的诗词总集,其中包括《半野堂乐府》、《菱花馆歌诗》和《大铁词残稿》上下编,共收诗词九百余篇。这些诗词的创作,前后超越半个世纪,记载着各个历史时期的社会变迁、国运盛衰、人情风貌和悲欢离合,是作者一生艺术创造的心血结晶。作品的文学价值很高,可以说,这是建国以来古体诗词领域中一部罕见的佳作。
   大铁先生对古体诗词学有深渊,于文史书画博涉多通,基础深厚,才华卓越。他在青年时期仰慕古风,所作乐府诗歌,情意隽永、词藻丰美,追迹魏晋齐梁。其后则多著力于创作长篇歌行,自谓“坚守白傅为时为事之旨”。按唐代诗人白居易变新乐府,以描写人物故事为主,发展了七言歌行这种长篇叙事诗体裁,后代诗家奉为楷模。大铁先生创作《菱花馆歌诗》三十余首,尤得长庆风范。其中《孤臣吟》、《丹青引》、《富乡歌》等,放情长言,如江河流泻,曲折回荡,波浪迭起。更有《丽人行》一篇,写吴兴谢女的情爱悲剧,抒情写意,绘声绘色,颇富传奇色彩。凡此均是歌诗中之精品。
   然而,从诗与词两者相比而言,大铁先生在创作上更注重于词。南浔张葱玉先生生前为作者知交,曾认为大铁君之著作诗次于词,钱仲联先生也称:“君之作,词胜于诗”。盖从总体上看,词的创作成果很大,词的艺术成就也很高,自三十年代至八十年代,作者于各个历史时期均有倚声之吟,词的创作可谓贯串于一生。作者在《自序一》中说,感怀寄兴,发为韵言者,共有十八种境遇。有处于:“寇患神州,中原鼎沸,出入死生之际”;有遇于:“莺啭芳苑,檀板笙歌,缠绵悱恻之场”;或临“峻岭崇阿,巨川丽泽,谭影岚光之境”;或经:“关山夜月,驿路霜天,车尘马迹之途”;可抒“祖践东都,歌离南浦,风笛河梁之苑”;可志“荩笈遗编,松冈宿草,黄垆故剑之衰”;又逢:“囹圄严扉,法经曲令,铁索锒铛之地”;又值“废墟坏壁,豆火红颜,危楼风雨之中”……在种种境遇中,作者无不一一托之吟咏。数十年间,创作词稿超过千阕,但有很大一部分已经散失。至1980年作者再编《大铁词残稿》,尚存词调一百目,六百七十五阕。虽然作者称是残稿,但从读者看来,却是一部作品非常丰富的词集。
   抗日战争爆发时,大铁先生正当青春年华,目睹强敌入侵,山河破碎,九州离乱,国脉如缕。这个时期所作诗词,颇多慷慨情绪,充满爱国主义思想。词《贺新郎·书青纱幛》、《水调歌头·悼四行孤军谢团长》、《贺新郎·闻七君子释狱》等,歌颂英雄儿女喋血赴阵,为国捐躯,申抗战大义,杨民族浩气。《西江月·章村难次》、《西江月·陷敌记事》等,描写作者亲历兵火之难的见闻,揭露日寇暴行,伤心遍地哀黎,并记述了章村群众愤怒围追一名日军的故事。《贺新郎·送千顷北山说阻吴公出首伪政》、《水调歌头·讨汪逆还都》等,既陈明国难当头、同仇敌忾之意,又斥责汉奸粉墨登场南面作儿皇的丑行,堂堂正气洋溢于字里行间。
   大铁先生中年以后连遭挫折,坎坷多难。反右时被错划“右派”,甚至入狱,十年浩劫中又多次受到冲击。这一时期的作品,出自亲历,发自内心,对过左行为,对冤假错案,对派性发作,对胡乱批斗,对不尊重知识,对鄙视科学文化,作了剖析描写,发为吟咏嗟叹,刻划入微。其中佳作甚多,不胜枚举,略引数阕如下。《鹧鸪天·囚禁中见旧识王嬢演天山舞》:“台下寒冬台上春,锒铛萧鼓杂具陈。天山景里丰神旧,舞罢赭衣更着身。同冷落,共浮沉。君其何罪沐风尘。平生热泪珠玑贵,只赠英雄与美人。”《鹧鸪天·释囚日书报南中诸友》:“白日飘零四七春。还留微命作词人。山川天地非常意,水火刀兵列次陈。三字狱,百年身,未因荣辱捐清贞。平交海内劳相念,敝帚凋残好自珍。”《鹧鸪天·丁末秋日》:“羽野昏昏不忍看,链枷一列锁儒冠。好知识字文盲易,强令无知学究难。文史敝,理工残。卑卑老九臭如兰。魔罗合共妖姬舞,毒雾淫氛漫海山。”《钗头凤·丁末即景》:“旌旗动,戈矛拥。万夫壮胆兼人勇。奚私愤,咸愚蠢,一时亲切,一时仇甚。打,打,打!区真假,相嘲骂。正邪踢保斯分派。兵车发,施诛伐。一方势盛,一方覆压。砸,砸,砸!”上引词四阕,有作谏争,有作讥讽,文情并茂,刻划入微。今日读来,令人有殷鉴未远之感。
   诗词写作,最重真情实感,而忌浮言虚饰。大铁先生自来交友广泛,极重旧谊,所以诗词集中有许多抒写友情友爱的作品,有暮云春树之思念,有黄垆旧址之伤逝。其金石之交,莫过于南浔张葱玉。张葱玉逝世后,作者写《贺新郎·酬擎夫悼葱玉四首》,这四首词是抒发友情的力作,非常精采。江伯瑟先生的评语是:“卧子之神韵,其年之俊爽,竹坨之洒落,容若之凄惋,兼而袭之。”这里是说,这些词的创作,吸收了明末和清代陈子龙、陈维崧、朱彝尊、纳兰性德四位诗词家的特点,而融为一体。又说:“后世有为词选者,此四阕必在选列。”我以为,江氏的评议,并非过誉。本文限于篇幅,不能全引。因引其二阕,与诗词爱好者共赏。其一:“日月堂堂去。一回眸,菱花波镜,尽翻禾黍。恍忆二君开口笑,笑煞伊时当路。尚兢兢名扬驰鹜。地坼天崩惊海宇,莽神州,易色山河遽。云定数,数知预。明时淑景睛光溥,正妙年,材生致用,放心奔赴。北苑荷风长夜语,语我武林独步。徒怅望,暮云江树。秘阁杏坛齐上誉,尽微能绳墨斧斤务。冯一得,得其所。”其二:“丽日中天烛。只斯须,雷鞭电激,顿消景淑。江水至柔还有浪,舟楫由其载覆。终不免重罗荼毒。自古湘累凄咽地,欲投诗不尽冤魂录。生何幸,会奇局。京华冠盖泥涂足,涉江淮,陈言申诉,依然骨肉。缧绁不除朋好怨,行谊昭昭骇瞩。穷万里,此身莫赎。奄忽云亡人已远,正伦常道义流俗。言念是,吞声哭。”
我于1984年到常熟工作,时闻大铁先生名,但未曾得见其诗词作品。1986至1988年间,南京旧友宋词曾两次来访。其中一次,他先去杭州,偶然在街头书店中得见大铁先生一本诗词集,披阅以后,深为赞赏。到常熟后对我说,这位曹大铁先生诗词功力非凡,一定要去拜访一次。宋词虽是小说家、剧作家,但对古诗词也深有研究,五十年代、六十年代多有吟咏。拜访后回来说,曹大铁先生有点古怪,门庭上就贴着“闭门谢客”的字条,敲了半天门,不见动静,陪同引路的同志拾了一块不大不小的黄石丢到庭院里,这才惊动了主人。当然,晤面后便一见如故,交谈欢洽。此后,我与大铁先生虽曾数次见面,但仍未阅其大作。直到最近《梓人韵语》出版后,承惠赠一册,拜读后,惊喜而不忍释卷,一月有余,仍在案头。因先写这篇短文,以记读后感想。并借用《虞美人·狱中潜寄唐大石张葱玉》之末句“始信江山文藻属词人”,作为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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